四、以「正確的佛教」為基準的批判佛教學

從伊藤隆壽的批判立場看來,歷來佛教學研究者雖然以佛教思想為研究客體,但是所累積的學術成果,不是限於自宗一派的理論鋪述,不然就是對於宗學的闡揚與讚美,表面上看來興盛佛教學研究,的確也造就不同領域的佛學人才輩出,但是伊藤氏認為,大部份的學者事實上都缺乏作為佛教徒和佛教學者的「自覺」,亦即是以「正確的佛教」為基準來從事佛教學研究。(7)種「自覺」在中國佛教學領域更是貧乏,他如下提到:(8)

所謂中國佛教的成立,可說是佛教為了適應於中國人固有的思想文化而形成的,但是這樣佛教與最早的印度佛教在質地上是完全相異。然而歷來的中國佛教學者,包括我自己在內,明明知道這點,卻反而容許、承認並且不斷地鼓吹這種佛教思想。我認為之所以會如此的理由,是因為中國佛教的研究者,就中的佛教徒,受制約於以中國佛教為基盤的宗派。在中國佛教影響下,日本在佛教研究上具有長久的歷史,但是往往都在『佛教』的名義下,暗地裡承認一切的佛教。像這般的傾向,不管是中國佛教研究者,或是印度佛教、日本佛教的研究者,甚至是中國思想、哲學的研究者,也都深深受到影響。換言之,從來中國佛教學(研究)的最大缺陷,在於對「佛教是什麼」、「正確的佛教是什麼」的問題不作明確地質問,如果我們自己不去質問這些問題,又怎麼能從事中國佛教學研究呢?

這段長長的引文當中,不難發現「批判佛教」學者們一致的學術批判態度,亦即「批判」的首要,是批判自身既存的認知與觀點,先把批判的起點置於主體的認識上,再遂行釐清認識對象的原貌。同樣的道理,此一「認識對象的原貌」,對於伊藤氏而言,無非是關於「正確的佛教」澄清。

「佛教是什麼」或者「正確的佛教是什麼」,在這麼明確地問題意識下,伊藤認同於松本史朗對「佛教」的界定。他認為「單單就學理而言」,印度佛教早期的釋尊教學明顯地不同於印度土著文化的婆羅門思想。正統婆羅門教的根本教義,是建立在「我」(atman)或「梵」(brahman)等的實在論基礎;可是與此相對地,釋尊教學是開示「緣起說」,明確地主張「無常」、「無我」,否定印度土著的實在論(我論)。伊藤氏認為這樣的定義才是「正確的佛教」。(9)

值得注意的是,這裡的「緣起說」並不是空間的、同時的因果關係,亦不是強調「相依相待」或「相互依存」的緣起。伊藤隆壽所謂的緣起說,是完全贊同於松本史朗氏的觀點,並且視之為其批判理論的根據。(10)他認為松本氏對「緣起說」的下列解釋,具有劃時代的意義:

緣起說當中重要的是,各支分的數和系列並沒有應該的狀態。無明即無知,它雖然是作為緣起因果系列的第一支,可是卻不具有本質上的重要性。因此把無明視為是萬物之根源的看法,是不可能成立的。應是說,緣起說(全體)即是無根源的思想、非根源的思想。把緣起說視為是,一切事物所根據的種種原因和條件的觀點,乃是排除了一切實體化、根源化、恆常化、靜止化,(它)徹底是動的、時間的、世界觀。(11)

如果細部而論,松本氏對「緣起說」的解釋,當然是以「十二支緣起」來解釋,並且此一緣起說具有二項重點:「第一是,承認一因只生起一果,(且緣起)具有不可逆的一定方向性,純粹是時間的因果關係;第二是,緣起的各支即是『法』(dharma),但是諸『法』並非是實在(無)。」(12)

綜合觀之,「正確的佛教」即是時間的因果關係之「緣起」、「無我」之教。而這正是伊藤隆壽認為在研究中國佛教學時應有的「自覺」。